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遠嫁

關燈
遠嫁

和親的前一夜,鳳陽殿裏燭火通明。

馬嬤嬤與圓圓忙得通宵未眠,一來清點行李,二來清點人數,內務府拿來的隨行名單裏,從負責針線、漿洗,再到服侍燈火、鍋竈等的仆從總共有50餘人,這些人皆需要一一安頓與調配,累得二人是連喝口水的空閑也沒有。

待到五更天時,總算將一切安頓妥當,馬嬤嬤一邊扯著哈欠一邊罵罵咧咧:“內務府那幫人當真是勢力眼,看人下菜,之前大公主和親可是足足帶了200多人,現在輪到咱們三公主了,竟只給了區區50人,這幫‘孫子’,活該他們生孩子沒□□兒。”

圓圓朝她“噓”了一聲:“嬤嬤且小點聲兒,別讓三公主聽到了,反倒惹得她傷心。”

馬嬤嬤連忙噤了聲,探頭朝寢殿瞄了兩眼,又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寢殿裏的少女也沒睡安生,不過才瞇了兩個時辰,天還未亮,便被前來梳妝的宮婢給叫醒了。

若換作以前,她定是要耍一通小性兒的,但自經歷一連串打擊後,她反倒變得沈默了,忍著困倦懨懨地從床上爬起來後,又順著宮婢的意思坐在銅鏡前梳妝,最後還換上了一層又一層繁覆的嫁衣。

那嫁衣勒得她渾身痛,也熱得她透不過氣來,那繡花鞋更是又笨又重,穿在腳上猶如蹬著兩只大木屐,難看又難受,但她都撅著嘴一一忍下了。

一旁的馬嬤嬤看著小主子乖乖穿鞋的樣子,不禁背過身去,偷偷抹眼淚,向來愛赤足的小主子仿佛在一夜間長大了,長大到令人心疼。

梳妝完畢,天已大亮,主事的姑姑提醒,按儀程,洛染還須得去長樂殿與承暉殿向後宮兩位主事的娘娘辭行。

她對那兩位所謂的娘娘壓根兒無感,辭不辭行倒是無所謂,但既然要全這禮數,她去去也無妨。

少女讓馬嬤嬤備了一副步輦,領著一眾仆從,浩浩蕩蕩地從鳳陽殿行往長樂殿。

自洛承業出事後,皇後已多日不出宮門,宮中甚至有人傳言,皇後已患上了失心瘋,成日裏嚷著要去東宮看承業,但她的承業早就被趕出了東宮,哪裏還能看得到呢!

少女跨進長樂殿大門時,一眼望見正在院中打掃枯葉的蔡姑姑,她頭發花白、面色憔悴,神情也似有些呆楞,一眾人等都進門好一會兒了,她竟也沒發現。

馬嬤嬤忍不住開腔,嚷了聲:“蔡婆子你咋啦,發什麽楞,咱們三公主特意來向皇後娘娘辭行,你且去通傳一聲吧。”‘

蔡姑姑聞言身子一僵,忙放下手裏的苕帚,跪地向少女行了一禮,這才起身匆匆去稟報。

蔡姑姑這一去足足去了兩刻鐘之久,洛染在殿外的屋檐下等得都想掉頭就走了,她才姍姍來遲地傳喚:“娘娘請三公主進殿。”

少女身上熱得冒火,心頭也煩得冒火,狠狠地瞪了眼蔡姑姑後,蹬著極不舒坦的繡花鞋跨進了正殿大門。

剛一進門,她便看到了端端正正坐於寶座上的皇後,坐得一動不動的,恍如一座石雕,看著竟有些瘆人。

殿內更是光線昏暗,影影綽綽,好似各處都蒙著一層灰。

少女朝寶座前行了幾步,伏身跪地,語氣虛浮地道了聲:“兒臣即刻便要離開燕國前往南蠻國和親,特來向母後辭行。”

寶座上的皇後毫無動靜,一聲不吭。

少女疑惑地直起身子,探頭朝高高在上的皇後細瞧了兩眼,這才發現她已是形容枯槁面色臘黃,呆呆楞楞的猶如一個活死人,儼然了無生機了。

少女不得不重覆了一句:“兒臣即刻便要離開燕國前往南蠻國和親,特來向母後辭行。”

皇後仍是雙目無神地呆坐著,不發一言。

“罷了,反正咱們之間也沒啥母女情誼,你不理就不理吧。”少女不屑地撇了撇嘴,自顧自地從地上站起來,扯了扯繁覆的衣擺,這便轉身要走。

“你走了也好,反正他身邊的人都沒個好結果。”寶座上的皇後突然開腔,那聲音猶如渾厚的鼓聲,帶著沈沈的暮氣。

少女步子一頓,回眸看她。

皇後仍如一座石雕,不過是嘴唇在動:“我雖貴為皇後,卻活得不如一個賤民,女兒被他推出去和親,兒子受傷後被他棄如敝履,燕國要完了,離開是好事。”

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語,又仿佛是在對洛染說話,說完後再次沈默下來,眼神空洞地目視前方,那前方其實什麽也沒有。

洛染怔楞了片刻,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
眼前這個枯槁的女人曾是宮裏她最討厭的人,以前每次來長樂殿向她請示要出宮時,她不但不允,反而還要給一頓斥罵,當真是煩人得很,而今時今日,這個規矩嚴苛不通情理的煩人女人,卻變成了這樣一副瘋癲的模樣,實在是令人唏噓。

出了長樂殿,少女仍是有些郁郁不快。

馬嬤嬤看出她的心思,出言安慰:“三公主眼下先顧好自個兒,不用同情旁人,各人有各人的命數,誰也管不好誰。”

少女慵懶地靠在步輦上,不開心地撅著嘴:“我才不會同情皇後,當年她可沒少讓郭娘娘受氣,我可都牢牢地記著呢,我不過是覺得……有點意外而已。”

意外人的命運與遭際,意外生活的坎坷與變故,以至於讓她心頭也罩上了一層悲涼的寒意。

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長樂殿出發,穿過禦花園後的甬道,徑直行往承暉殿的方向。

與長樂殿的冷清截然相反,承暉殿裏歡聲笑語絲樂陣陣,自皇後被燕帝冷落,岳貴妃便順理成章接管後宮,一躍而成為宮裏最得意的妃子,就連那門口的太監也要比旁的宮殿多了好幾位。

少女在門外不過等了片刻,便被當頭的太監領進了正殿。

岳貴妃將屋內奏樂的婢子屏退後,故作體恤地出門迎接,溫言軟語:“辛苦三公主跑這一趟來辭行,那南蠻國路途遙遠地廣人稀,還望三公主能多多保重。”

洛染故意拉開與她的距離,按儀程給她行了一禮:“多謝貴妃叮囑,我會謹記。”

岳貴妃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:“唉,沒想到這次竟是三公主去南蠻國和親,”她說著頓了頓,拉起少女的手,故意壓低了聲音:“其實上回去東夷國和親時,本宮是幫三公主擋過一回的,只是這回,本宮實在是擋不住了。”

少女毫不客氣地抽回自己的手:“貴妃不必在我面前充當好人,我在這宮裏也不是待一日兩日了,誰心裏有何算計我可都清楚得很,今日不過是來辭行,無用的話不必多說,就此別過。”說完轉身就走,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不給。

這個岳貴妃笑裏藏刀陽奉陰違,以前也沒少給郭娘娘使絆子,她同樣不喜歡她。

岳貴妃盯著少女的背影,低聲道了句:“都要去和親了竟還這樣橫,看你能橫到幾時。”說完陰冷一笑,也轉背進了殿門。

前往南蠻國的鹵簿已在宮門外侯著了,幡旗獵獵,鼓聲陣陣,錦衣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嚴陣以待,每一列隊伍都盡顯皇家威嚴。

卓爾一襲華服,腰配彎刀,騎著赤兔寶馬立於隊伍正中間,以凜然的氣勢凝望著午門的方向,那裏是那個白白嫩嫩的少女即將走來的方向。

鳳陽殿外同樣是鼓樂陣陣熱鬧非凡,洛染一襲紅衣、團扇遮面,由圓圓與馬嬤嬤攙扶著徐徐走出了殿門,走向停在門外的那輛紅彤彤的步輦。

她腳上的鞋很不舒服,故爾也走得很慢,在即將坐上步輦時她驀地步子一頓,牢牢攥住了馬嬤嬤的手。

馬嬤嬤被她攥得身子一晃,忙低聲問:“怎麽了三公主?”

少女顫著聲兒脆生生地問:“我的琉璃珠子可都帶了?”

“帶了,這可是三公主的心肝兒,老奴怎會忘記。”

她又問,“郭娘娘的枕頭可帶了?”

“帶了,都帶了,三公主能想到的物件兒,老奴保證一樣也不會落下。”

她又想到容哥哥送的帕子和香囊,正要問有沒有帶時,驀地想起她早已將它們還回去了,心頭一空,終是不再吱聲了。

圓圓知道主子心頭難過,也出言安慰:“三公主放心,說不定往後咱們在南蠻國,也能過得開開心心的,更說不定有朝一日,咱們還能再回來。”

少女好似真的被安慰到了,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,深吸了一口氣,終於提腳跨進了步輦。

悠揚的號角聲響起,隨後是一聲長長的唱喝“起轎”,身著嫁衣的少女被高高擡起,眾星捧月一般徐徐行往午門的方向。

別了,她出生長大的地方,別了,她的國度,倘若嫁人於女子而言也是一場顛沛流離,唯願旅途的終點,她仍能好好地活下去。

鼓樂一路喧囂,直至到達午門時才稍稍止息。

卓爾一見那紅彤彤的步輦出現,向來硬綁綁的臉上竟意外露出一抹微笑,雖笑得有些僵硬,但確確實實就是他的笑。

他飛身下馬,對著步輦單膝跪地,以南蠻國最高禮儀迎向少女,繼而伸手將少女牽下步輦,領著她徐徐走向南蠻國的馬車。

她身上真香,手真軟,像一朵嬌嫩嫩的花兒,行走在她身側,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不止。

在進入馬車前兩人對視了一眼,少女濃妝艷抹的臉上仍滿溢著嫌怨,他又白又黑的臉膛卻深情澎湃,四目相對,彼此心中湧過千種情緒、千般滋味、千番南轅北轍的體會。

隨後車簾“嗖”的一聲放下,將她擋在了車內,將他隔在了車外。

號角聲再次傳來,繼而是皇家禮炮發出的“轟隆”兩聲巨響,分列的鹵簿歸攏成一列,簇擁著少女的馬車如長龍般浩浩蕩蕩朝城外的方向行去。

容宅裏,容瑾飲完了最後一盞甜飲子,繼而從圈椅裏起身,提起長腿徑直進了書房。

他利落地脫下身上的青衫,換上了一套黑色勁裝,再將案上的一把鑰匙藏進了袖兜裏。

那是一把厚厚的銅匙,能打開長青街一棟宅子的大門,那也是他提前備好的安頓少女的地方,安靜、隱蔽、舒適,定能讓她住得稱心如意。

已過了巳時,他估摸著和親的隊伍已快出城了,城外是夫子山,在山裏動手會更方便,他將長劍掛上腰間,面色沈靜地出了書房。

天色仍有些陰沈,太陽偶爾鉆出雲層,灑下幾抹光輝後又悄悄躲了進去,無聲無息了。

容瑾穿過門前的空地,大步流星地走上游廊,不過才行了丈餘遠,突然步子一頓,猛地感覺到一陣眩暈。

他扶額穩住身子,心頭一時疑惑,他體內的毒明明已清除幹凈,功力也已完全恢覆,為何會突然這般不適。

他繼續往前行了幾步,眩暈感卻排山倒海般更激烈地湧來,他伸手想去扶廊柱,指尖還未觸到廊柱的外漆,便身子一軟倒了下去。

容瑾眸中最後的畫面是匆匆趕來的丁辰和秉文,隨後便徹徹底底暈死了過去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